云生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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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俏如来走在街边，看着身旁车如流水，手中转悠着手机。

他谢绝了竞日孤鸣派人送他回去，在姚金池的带领下下了楼，从车库里绕过苗疆集团主楼，这才上了路边。

俏如来一边走，一边默默想着：如果那个“他”是真的存在，并且是导致了这一系列事件发生的原因，那他是不是可以设想，‘他’的手中，也有九龙天书？而且比他见过的两页还要多？

不然如何解释，“他”既能准确无误地打破魔世六绝禁地，让魔世与冥府冲突。又能打破冥府的封印，在人世掀起风浪？

更有可能，这一连串事件，最终影响的，可能不只是魔世、冥府、人世，甚至其他界域都有可能影响到。

此人……所图甚大啊。

俏如来如此想着，亦停下脚步，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还有就是，竞日孤鸣最后所说的话。

父亲、冥医前辈的师父、还有……温皇前辈。

他突然想起一件险险被他抛在脑后的事情，那就是酆都月的下落。本来以为温皇前辈魂魄归体便无什么大事了，而酆都月失踪甚久，指不定在天之涯海之角。但如今一看，酆都月的举动，起初看似无原因。与如今一联系，他很有可能，是“他”的人。

再加上藏镜人地魂被送入冥府与魔世交界处，父亲被设计等等，是“他”在二十年后卷土重来了吗？

俏如来知道，如今能回答他的，只有史艳文与神蛊温皇。眼前浮现的，却是史艳文不温不火的态度，与神蛊温皇狡黠的笑容。

也许他们另有安排？俏如来如此想着，还是得找个时间问问父亲。

如今最重要的事是……

俏如来低下头，借着天光滑开锁屏。已经是下班时间了，自回来后，他还未好生休息过，便连番忙碌。按理说应当会有困倦之感，但此刻，他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指尖滑过联系人，最终，落定在“冥医前辈”四个字上。他想了下，还是拨出。

 

冥医放在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了，他下意识掏出来，一看，联系人是俏如来。

他看了默苍离一眼，接通电话：“喂？俏如来啊，你处理好事情了吗？”

“父亲已将藏镜人魂魄送回了，再有三日，他应当醒来。”那一头的俏如来口齿清晰地回答：“冥医前辈，请您转告默先生，就说我已经确定郊区的游乐园是六绝禁地之一了。”

“你已经确定了？这么快？”冥医一愣：“你自己去郊区查探情况了吗？”

“没有，是……”俏如来一顿：“借了一页九龙天书。”

“九龙天书？”

听到这四个字，低着眉的默苍离瞬间抬了眼，他伸出手：“我来。”

“哦哦哦。”冥医点了点头，对俏如来说：“你等等，苍离要跟你说话。”

师尊？俏如来还未反应过来，那一头传来清冷的声音：“你刚刚说九龙天书？”

“……对，怎么，您有印象吗？”俏如来是知道默苍离对前世的事情一片空白的，却没有想到一句九龙天书居然能引起他的主动提问。

默苍离听到疑问顿了顿，然后说：“没有记忆，但……隐约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听到疑问，俏如来略一思索，缓声道：“接下来……亲自前往游乐园，查探那边的情况。”

默苍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与你一同。”

“哈？！”

“不必哈，莫要忘了我前来人世的原因，你定个时间。”

被这不容置疑的话语打了岔，俏如来愕然了一会儿，苦笑起来。

师尊这个脾气，还真是……一如既往呢。

两人还未交谈，在默苍离身旁站着的冥医突然说：“我也去。”

默苍离冷冷地看着他：“你去干什么？打下手吗？”

“不行吗？”冥医忍不住吐槽：“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别忘了我也能自保的。”

他指了指脖子，意思是他的吊坠。

想起墨狂碎片的威力，默苍离沉默许久，道：“那你不上班了吗？”

“……”

这句话，掐中冥医的死穴了。

为了进入冥府，他已经向医院请了五天的假期。进冥府花去了三日，今日是第四日，他还需要修整一天，才能让自己精神饱满地去医院。

如今俏如来和默苍离要亲自前往游乐园，他不跟着去，又觉得不放心。

一直听着俏如来动静的默苍离说：“俏如来说，此次只是去查探情况，不是涉入处理。你可以不用去，等到想出解决办法，你再出来帮忙吧。”

被俏如来这话一堵，再想想他的全勤奖，他的年终奖，他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奖……算了，不去就不去吧，冥医默默想着，表示自己认输了。

确定冥医不会掺和，默苍离这才说：“时间。”

俏如来略一沉吟，道：“这两日尚需修整，不妨定在三日后吧。”

“那三日后的深夜吧，深夜里我的力量可以发挥完全，但你需要注意危险。”

俏如来明白默苍离的意思，深夜阴气浓重，鬼类可借阴气发挥比白日更高强的实力，但这是对鬼类。如今的情况，却是游乐园封印破裂百鬼夜行时，俏如来这个活人进入鬼怪众多的地区，等于香甜的诱饵丢入了食人鱼群中。

但俏如来对此，点头称是，便挂断了电话。

他自路边花坛上起身，轻轻地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神情澹若静渊。

 

却不想，等他回到别墅后，一直等着他的赤羽在听见这件事时，沉声道：“我随你一并去。”

“先生？”俏如来微微愕然。

赤羽道：“且不提默苍离实力如何，你子夜接近游乐园，危险的总归是你。如果撤退，尚需要有人帮你断后。俏如来，不必拒绝我，我便在外面等候你们便是。”

俏如来看着赤羽，他似乎明白赤羽为什么这么做——那一次他孤身进入游乐园，却被人一啤酒瓶子砸了脑袋，缝了六针。赤羽这么做，是生怕又有人再给他来一瓶子。

他心下涌上一丝感动，这份情谊，能自前生延续到今世，不只是有恩报恩，更多的，是对彼此的信任。

俏如来一拱手，深深地下拜：“那便多谢先生了。”

赤羽也笑了下，他扶起俏如来，说：“何必多礼，不过该为罢了。倒是你在竞日孤鸣那听到的那个‘他’的故事……”

俏如来问：“您的意思是，让我去问问父亲？”

赤羽略一沉吟，道：“不用，我能确定这件事是真的。”

俏如来疑惑地看着他，就见赤羽说：“不然如何解释温皇会主动帮忙，他这样的懒人，让他多动一下怕是难为了他。除了令他愉快的游戏，唯有涉及到他本身时，他才会稍微勤快。”

“温皇前辈……？”

“嗯，你怕是不知，你上一次在游乐园受伤、还有佛殿被围，都是他出面解围。”赤羽是个坦荡的男人，并没有因为神蛊温皇曾与他交锋，便否认他的功绩。

真是忙糊涂了！俏如来想到，这么多事情，若非赤羽告知，只怕连这些事的前因后果都不知道。

“所以说，我们要面对的，或许还有一个庞大的组织？”

赤羽微微一笑：“有何可惧？当年墨家设计，你我都能闯过。如今众人皆在，竞日孤鸣又主动提出联手，哪怕对方实力强大，我们也能一一应对，不是吗？”

有何可惧？

是啊，他曾经历过无数比这次更加危险的事情，被诬陷过、受过重伤、甚至差点死过。如今却不似当初孤军奋战，有师尊、有温皇前辈、有竞日孤鸣、有赤羽先生，还有父亲、冥医前辈、银燕、剑无极，甚至是前生认识的许许多多人。他们不再纷争，而是同心协力，所以，有何可惧？

而对于他的抉择，史艳文也只是淡淡一笑，他拍了拍俏如来的肩膀，说：“等你回来，我有事告诉你。”

俏如来隐隐觉得，史艳文要说的，便是当年的事情。

 

三日后，深夜。

最近这段时间里，网上频频出现遇鬼的帖子。就算网警再怎么压下处理，但人心早已慌乱。一时之间，网络上什么天师符咒、大师念珠纷纷出现，而寒钟寺内，香火不绝，开光的法器摆上还没五分钟就被人买走了。纵然晓得出家人不该对钱财贪心，但寺庙快半年的水电费都卖出来了，叫寒钟寺的僧人怎么不喜笑颜开。

就算买了法器，市民也不是傻瓜。基本上晚上能不出来就不出来，以往的晚餐后散步和吵人的广场舞音乐更是消失无踪。

可是，总有人为了生计，不得已在夜间出行。

路灯下，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过来。

这是个极其普通的男人，穿着打扮在淘宝店里可能不超过百元。最明显并不是他的年轻，而是他眼下的黑眼圈。

他是附近一家网吧里的网管，如今正下了凌晨夜班，正准备回家。

只是这个点，街上早已没了什么人。他一个人走在街上，听着自己哒哒哒的脚步声，不知怎地，只觉得一阵阴冷。

不，不是阴冷，是真的有点冷。

男人打个哆嗦，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路灯。

很好，还有灯光，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不过为了让自己心安，他扯出脖子上的玉佛——那是他前些天在寒钟寺里买的，虽然是最便宜的那种，但，应该，大概，也许，可能……还是有用的吧？

男人紧紧地捏着玉佛，继续走着。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得四周越来越冷了。

怎怎怎……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冷？

男人下意识吞了口唾沫，等下到了大街上，还是不省那二十块钱，打个出租车回去吧。他这么想着，并听着脚步声，正准备离开。

突然，他僵住了。

脚步声？！

他还没走呢！

一股凉气自脊椎窜上天灵盖，男人感觉全身上下都要麻了，唯一能做的动作，便是紧紧捏着手中的玉佛。

慢慢地，眼前的光线似乎被什么遮挡住了，视野暗淡了下来。而那个脚步声依旧在身后响起，不轻，也不重，很是悠闲。

少顷，脚步声停下了，光线也被彻底遮挡住。

对方没有动，男人也没有动。

有水滴落了下来，像是雨水。

对于这样的鬼片开场，男人只觉得自己仿佛用完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他一点，一点地回过头。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双修长的腿。

是真的很长啊！

那双修长的腿，像是直入云霄的箭，比三层楼还要高，他慢慢抬起头，就见一个脑袋正挡在路灯上。见他看过来，脑袋脖颈处像是一条蛇一样，突然伸长，脑袋慢慢地垂下来，与男人对视。

那是一张苍白至极的面孔，除了一双红色的眼眸，便只剩一张渐渐裂开的大嘴。

有水滴从大嘴里滴落。

——原来那是口水啊……

男人呆呆地想着，就见那张大嘴，越来越凑近时，他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随后转头就跑。

“有鬼啊！！！救命！！！”

男人疯了一般狂跑着，他还不想死，他还想活下去！

身后的鬼怪发出一声尖啸，男人听到这声音，周身一软，就扑倒在地上。

全身上下都疼的厉害，男人却顾不得，他慌忙扯下脖子上的玉佛，念叨着：“玉佛，玉佛……我有玉佛！”

那鬼怪的脖子也越来越长，就在它要咬住男人时，男人掌中的玉佛突然发出一阵温润的光芒，将男人罩在其中。

“玉佛有效！真的有效！”

男人喜不胜收，可就在这时候，那鬼怪又发出一声尖啸，脑袋猛地砸向玉佛形成的光罩！

一下，两下，三下。

在强大的力量下，肉眼可见的裂痕弥漫开。男人这下真的呆住了，而那鬼怪再次撞来时，一声玻璃碎裂的响声，鬼怪的大嘴朝着男人扑来。

这时候，只闻一声沉喝：“如来圣印！”

卍字印飞过男人的眼前，重重地砸在那长腿鬼怪的身上，鬼怪仿佛受到极大的伤害，一声尖叫。这时候，又听闻一声喝声：“朱雀天火！”

一只朱雀展开双翼，在鬼怪猝不及防的时候，狠狠地穿过它的身体。火光瞬间弥漫，将长腿鬼怪焚烧殆尽，只余一点轻烟，在恢复光明的路灯下飘散。

男人只觉一双手，将他稳稳扶起。他回头看去，扶起他的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面貌俊秀，气度从容，只是一头白发格外显眼。

年轻人问他：“没事吧？”

“没、没事。”男人下意识摇头。

“那就好。”年轻人这么说着，又看向男人手中的玉佛，年轻人指了指玉佛，说：“能给我一下吗？”

“哦，好，好。”

年轻人接过玉佛，仔细一观，这玉佛光润无暇的表面上，竟有了一丝裂痕。年轻人略一沉吟，两指抚过玉佛，一阵金光隐入其中，玉佛上的裂痕也消失。他将玉佛递回去，道：“收着吧，这玉佛里的灵力，应该足以保护你一个月。”

“一个月？”男人呆了呆：“那一个月后呢？”

年轻人听到这话，也不生气，他微微笑了下，这一笑，倒是称得上丰神俊朗：“一个月后，事情就会解决了，不必太过担心。”

“谢谢，谢谢你。”

“没事，只要不说出你见过我们就行。好了，我还有事需要去办，你赶快回家吧。”

年轻人转过身，朝着来时路走去。男人顺着他的视线一看，这才发现还有个穿着红色衬衣的男人正站在一辆车的旁边看着他们。

男人突然喊道：“恩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年轻人抬起手臂挥了挥，并没有回答他。

 

等上了车，俏如来才长舒一口气。

这时候，坐在后座的默苍离抬起眼皮，淡淡道：“阴气越来越浓重了。”

“看来越接近郊区地带，鬼怪就会越多。”俏如来说。

“幸亏市政府还没有采取行动，不然要进入郊区只怕更加麻烦了。”这是赤羽。

俏如来凝视着前挡风玻璃上的血掌印，那是他们刚刚经过一条死过人的街道上被一辆幽灵汽车所追赶导致的，得亏车上的人最差也有灵力护身，将那辆幽灵汽车解决后，才能走到这里。“先生，我们加快动作吧。”

坐在驾驶座上的赤羽点点头，他发动汽车，朝着郊区的方向继续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