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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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如默苍离所说，阴气越来越浓重，而鬼怪也越来越多了。

这一路上，俏如来见到了不少鬼怪，有趴在草丛里像是蛇一样的，有开着汽车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死去的，更甚者，他们亲眼见到街边上有一个红衣女人朝着他们招手，似乎想搭乘他们的车。见他们理都不理快速驶离，那红衣女人突然四肢着地，像是野兽一样快速奔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质问：“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理我？”

眼看着红衣女人就要追上来，俏如来正准备出手，默苍离一句安静，周身灵力爆发，那红衣女人尖叫一声，再不敢追上来了。

俏如来在后视镜里看了看默苍离，没有说话，而赤羽依旧稳妥地开着车。

不知不觉间，已要接近郊区了。浓雾渐渐弥漫开，像是一双遮挡着双眼的手。起初赤羽并未在意，可慢慢地，他发现汽车的速度降了下来。就像是陷入了泥潭中，难以自拔。

眼看着汽车有熄火的危险，赤羽索性停了车。俏如来看过去，只听赤羽沉声道：“车怕是进不去了，下车步行吧。”

俏如来点点头，推开车门，浓厚的雾气一下子涌入。他站在雾气中，看着赤羽与默苍离下车，又看向四周，道：“这里离游乐园应该不远了，只是为什么这么大的雾气？”

“怕是有鬼怪藏在雾气里，你们小心些。”

俏如来略一沉吟，道：“赤羽先生，您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这雾气来的太莫名，我实在担心您一人会出事。”

赤羽略一思索，点头：“也好，那我与你们同行。”

他们在交谈，只有默苍离，对着这铺天盖地的雾气，陷入思索。直至听到行动，他才回过神，与俏如来赤羽二人一并前行。

雾气越来越浓重了，连天幕也看不清楚，仿佛上下左右皆是雾气。

不知是否错觉，当他们靠近游乐园时，耳旁边便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声音起初低微，不细听根本就听不到。但随后，像是有许许多多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化作一样悉悉索索的声音。

慢慢地，雾气中出现黑影，高矮胖瘦、奇形怪状，一应俱全。他们伴随着悉悉索索的声音，慢慢地朝中心的三人靠近。

俏如来抬起戴着佛珠的手，腕上琉璃佛珠发出温润的光芒。赤羽面色一冷，翻掌化出凤凰刃。灵焰燃于刀身，驱散了大部分雾气，让不少黑影险险暴露在眼前。俏如来还未细观，只看见一只细长的触足猛地收回雾气中，不叫旁人发现。

而那只长足，毛茸茸的，就像是……蜘蛛的足部。

在俏如来和赤羽两人协力下，两人一鬼渐渐靠近了游乐园。兴许是靠近了最中心的地方，眼前豁然开朗。

漆黑天幕似要压低与四周山峦触碰，破了大半沥青的泥泞土地间长出花瓣细长、颜色艳丽的花朵，它们摇曳着身子，没一会儿，又跌落在泥尘间。花开花落，轮回倒转，不过眨眼。最让人瞩目的并不是四周环境的变化，而是前方不远处的游乐园上空，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漩涡内，无数游魂正飘然落下，朝着游乐园外而去。

“怎么会这样？！”俏如来惊愕道。

“有一个叫无情葬月的人说，这家游乐园原本有一个结界，是这个结界挡住了所有的异常。”

“结界？那如今的变化，一定是结界破了！”

虽是心有准备，但事态之严重已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俏如来定了定神，正准备取下腕上的佛珠时，默苍离突然出声：“我自己进去吧。”

“先生（默先生）？！”俏如来与赤羽齐刷刷地看着他。

“不必担心我，他们伤害不了我，而且，我能感受到这股气息的来源。”默苍离淡淡道：“这是冥府的气息，先让我去探探虚实吧。”

“可是！”

“如有意外，你随时进来接应。”甩下一句话，默苍离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走去。

却无人发现，他原本略带红润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苍白到……像是一个死人。

 

赤羽等人弃车的地方，有人安静伫立在汽车旁。

仔细一观，只见对方毫无防御地便站在这最容易闹鬼的地段上，像是一个影子。值得瞩目的是他的面上戴着一张赤红白眼的面具，从面具下露出的肌肤上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年轻人，还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此刻，他正静静地看着雾气最深处，仿佛透过了雾气，看到了真相。

四周依旧在悉悉索索，却没有东西敢靠近。

这时候，一个轻微的脚步声，自男人的来时路传来。不一会儿，对方便来到了他的身边，与他同样凝望着雾气的最深处，轻声一笑。

“追寻了二十年的真相，即将揭开答案，你的心情，可算激动？”

男人没有理他，只是静静看着。

“若非你抛出答案，我们终究是快他们一步。”

男人终于动了，他看向身边的人。即使这么近的距离，他却仍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仿佛有雾气遮挡在他眉目间，让人难以得见真容。

男人说：“但抛出答案，不也是你让我做的吗？”

“这么一讲，似乎没错。”

“你来这里做什么？”

雾气缭绕间，男人质问对方。而对方仿佛早已明白他这样的性子，对此，  对方微微一笑：“当然是来看看俏如来会用怎样的手段，寻找到真相罢了。还有嘛……”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却是不再言语。而遮掩他面容的雾气，忽而消散了不少。露出一双与俏如来相似的眉眼，在两眉间，赤红灵印耀眼夺目。

 

越靠近游乐园，四周悉悉索索的声音越发明显。

强大的灵力，在鬼怪的眼中，就像是一块可口的蛋糕，分外诱人。同样是强大的灵力，让这些鬼怪们的意识，在清明的畏惧、遵从本心的欲望前交织。最终，性命的安危胜过了饥饿的欲望，鬼怪们蛰伏不前。

而默苍离，也来到了游乐园门口。看着黑漆漆的内中，他并未迟疑，一步迈入。

如同水面荡漾开，游乐园内，游乐园外，变成了两个世界。

因何如此说？只见游乐园内的一切，不再是黑暗下隐约可见的轮廓，放眼看去，摆设是看的一清二楚，但，却是一片片灰色，如同老旧报纸一样的灰色，宛如时光停止。

默苍离却知道，这是因为阴气影响过甚，让此地变化成又一个死之界域罢了。

默苍离环顾四周，视线落定在游乐园中心地带的漩涡上。

去看看那边吧。

默苍离如此想着，并感受着四周传来的阵阵阴风，朝那边走去。

死灰色的空间中，唯一拥有色彩的人迈步向前。慢慢地，四周的风声中，带上细碎的声音。那声音起初听不太清，可随后，却凝聚起来，虽低，却足够清晰。

谁在说话？

默苍离微微转首，发现四周并无异常后，也不管那声音，继续朝前走着。

但很快，那声音传到了默苍离的耳边。

它在说——

“天降孛星，引祸于世。其光熠熠，惑乱九界……”

“钜子，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的意见？”

“这便是天意弄人的感觉吗？”

“羽者为禽，凤为禽首。孤鸿单飞，寄语无言。默字为音，苍字为色……”

 

 

那些声音越来越清晰，到最后，像是有无数只手，将信息全部塞进默苍离的脑袋中。默苍离停下脚步，他只觉得脑袋里剧烈疼痛，所有的信息混杂在一起，让他一时难以分辨今夕何时。

钜子？谁是钜子？

谁又在天意弄人？

孛星是谁？他又是谁？

 

默苍离原本幻化出来的短发休闲服模样，在强大的冲击力之下，渐渐恢复成高冠广袖的本来面目，就连脖子上早该隐去的血痕，也恢复过来。而那双素来冷静自持的双眼中，涌上淡淡的迷茫。

他似是忆起了前生，却又在下一刻忘得一干二净。于是，他只能在记忆的浪潮中漂浮，直至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叹息声。

 

“他啊，他比谁还重情。我明白，他只是将理智放在感情之前，只是…这份超卓的理智，终于让他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忽然之间，叹息声变成了锚，将默苍离牢牢定在记忆的浪潮中。

默苍离不需分辨，也知道对方是谁。

他忽然想起了在医院太平间前做的那个梦，原以为只是一场设计，原来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默苍离任由记忆冲刷着自己，哪怕下一刻便会再次忘记，他却是难得地，轻声一笑。

原来那份机缘，真正是他。

但眼下情况不容默苍离分辨，他不再将自己幻化成现代人的模样，便以他死去时的面目，快速走向游乐园中心。

哪怕那些记忆还在干扰着他，他也懒得再去管，很快，便来到游乐园中心，也就是那颗百年大槐树的附近。

漩涡正漂浮在大树的上空，源源不断地飞出鬼怪，而这个气息……默苍离抓了一把空气，感受一阵。

这气息中，似乎有冥君灵力，对面难道真是鬼门关？

如此看来，这里就算再次封印，封印也会在冥府的冲击力下损毁。

要保人世，还是要保冥府？

静静思索的时候，他能感受到的灵力正在莫名的失去，再不行动，他自己也会陷在这里。

其实……已有法子了，不是吗？

默苍离如此想着，脑海中却不知怎地，浮现冥医的面容。

他现在，一定还在家里等着吧？

家，真是个奇妙的字，奇妙到让默苍离心头一暖。

仔细一想，在那些年中，他们东奔西走，从无真正的居所。直至落定中原，一颗琉璃树，便是他们的家园。

如今隔世相逢，冥医依旧在等候，而他……

必须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默苍离略一定神，周身灵力忽而暴涨，右掌抛起铜镜，一把古朴的青铜长剑，正从铜镜内快速抽出！

“止戈流·开阵！”

 

亦是同时，在游乐园外静静等候着的俏如来，心头忽而一动，他抬起头，就见剑光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冲击着漩涡！

赤羽也回过头，微微惊讶：“那是……”

“止戈流……”俏如来喃喃道。

“墨狂难道不是一直在你手上？”赤羽看向俏如来，俏如来苦笑一下：“其实……墨狂已不是当年的墨狂了。”

“不是当年的墨狂？是什么意思？”赤羽略显疑惑地看着他。

俏如来沉默片刻，忽而一招手，一把与默苍离手中同样的青铜长剑，瞬间展露在赤羽眼前。

“墨狂在你手上？那默先生手中的是……？”

“我手中的，是没有剑魂的墨狂剑身。而师尊手中的……”他顿了顿，道：“应该是我寻找了许久的，墨狂剑魂。”

“……”

“而且我手中的剑身，并不是完整的剑身。”他举起手中剑，指尖略过剑身上的缺口：“这里的缺口，让我并无法发挥止戈流完整的力量。”

赤羽明白，也许过去的那些年里，墨狂又有了新的变化，才让它能够斩杀鬼怪，更能一分为二。所以，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游乐园方向，在那里，剑光渐渐消散，漩涡的大小也减少了三分之一，四周鬼怪在两把墨狂同时出现后，消失无踪。

又过了片刻，游乐园方向走来一道清癯的身影，他腋下夹着东西，一步一步，走得沉稳。

来到赤羽与俏如来面前时，他才停下。

——是恢复了现代人打扮的默苍离。

他的视线自赤羽面上，转向在俏如来的面上，最后，落定在他手中的墨狂上。

“默先生？”

“我已有办法阻止百鬼夜行了。”默苍离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