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神毓逍遥中心《经年》(34)

三十四、

 

一片黑暗。

他立身黑暗中,茫然地看着四周,目之所及除了黑暗便只剩下黑暗了。

这是……哪啊?

他略显疑惑地想着时,也不由自主抬步走动。当脚步落下时,黑暗的地面泛起如水一般的涟漪,却没有声音发出。

他默默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哪怕地老天荒,也不愿停下来。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的心思,有幽蓝如萤火虫一般的微光自身后飘来,缠上同样蔚蓝的云袖。而四周,也慢慢有了变化:黑暗渐渐淡去,露出带着星子的夜空。足下踏着的,是一片青绿的草原。

这里是……

莫名的熟悉感让他皱了皱眉,随后,他继续走着。云靴踏过软软的草地,视野豁然开朗——

只见下方有着一个巨大的湖泊,而湖泊边,星星点点落了些许白点,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帐篷。夜风呼啸,卷起流萤吹入天际。他站在高处,呆呆看着下方不语。

这里是……

他自高处走下去,路经那块巨大的山石。步子越来越快,到最后近乎小跑般来到营帐前。

——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说是熟悉,只因为这场景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而说到陌生,是因为这营帐间一个人也没有。

他就这么默默走着、看着,然后,视线突然一顿。

他还记得军中曾有规定,不得随意下水嬉戏打闹,以免污了水源。可此时,有人正在营帐外、湖水边,看着那一汪碧水,没有回头。

他不由自主走了过去,来到那人背后。

他是……此念方起,他突然听到那人淡淡说道:“我们相识多少年了?”

“……”

“我也记不清了,只知道年少与你相识,此后便是你我同行。”

“……奉天?”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除了君奉天不作二人想。可他为什么要背对着自己?又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

“玉逍遥,你该知道,我有多么的信任你。”

“奉天?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由迈步上前,还未过去,就被那人冷然一语给制止了。

那人冷冷说道:“可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为什么要骗我……

 

这一声,如同石落心湖,激荡涟漪。刹那幽蓝萤火冲天而起,几乎可与星子同辉。

而他的嘴唇动了动,许久哑然无声,心中仅存一念——他知道了。

那个隐瞒许久的秘密,还是被他知道了。

“奉天……我……”

他多想辩解,却又无话可说。只能看着那人转过身,那张熟悉的面孔,蓦地幻化成老者森然的面容。夜色中、湖水畔,两个声音重叠响起,震荡脑海,他们在说——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神毓逍遥猛地睁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发出了声音,又似乎没有说话。他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任由模糊的视野渐渐恢复过来。

这是……在哪啊……

还未想明白,有什么东西塞入手中,他低下头,发现是个茶盏。

神毓逍遥又愣了下,这时候耳旁的声音也听得清了。那人在说:“大师兄,你怎么了?”

神毓逍遥回过头,正好对上云徽子惊讶的眼神和他目光中许久不曾回神的自己。

神毓逍遥这才想起来,他刚刚好像说了一个字——水。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端起茶盏将温的正好的茶汤一饮而尽。茶汤入喉,唤起几分意识。也就是这时候,车厢微微一晃,让他想起来了。

——他和云徽子已在回返京师的路上了。

 

说也奇怪,他不过就是想休息一会儿,可哪里想得到做了那样的梦。说是噩梦也不对,可说是好梦也不算,更像是一种预知。

“你是做噩梦了吗?冷汗都下来了。”云徽子看他这狼狈的模样,还是替人拿了块帕子递过去,神毓逍遥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又习惯性地笑起来:“没事,就是这马车比不得床榻,筋骨伸展不开,难受的很。”

“你来时策马也没见你辛苦,怎么回去时用马车反而让你不舒服起来了?”云徽子真正是无话可说。

“嗯,咳,所以大师兄这是能吃苦不能享福啊。”神毓逍遥坐直了身子,看着对面车窗落下了一抹璀璨阳光,微微笑道:“不过还是得让小默云你出马,我才有福气享受掌门人才能用的车驾啊。”

大漠苍鹰并没有与他们一起回返,说是要处理完北邙山的事情,布置好秋祭安防他才回来,因而只有云徽子与神毓逍遥一干云海仙门的人坐车回返。

这车驾还是大漠苍鹰派兵去北邙山不远处的郡县里请郡太守调来的,用以云徽子一干人回返京师。不过也不知道云徽子在心急什么,明明再过几天就能好了,他偏要和自己一起上路。

不过这番腹诽是不能叫他知晓的,不然又要被他骂上一句好心没好报,听话的小默云就像是云朵一样,看到一次就看不到下一次了,唉。

神毓逍遥坐在车厢里活动着筋骨,这掌门人出行的马车果真是不同凡响,比之一般马车大了数倍,足够让神毓逍遥伸直身子再打几个滚。神毓逍遥扶着脖子,一边看向云徽子,比之北邙山上,云徽子的气色已然大好,他正坐在案几边倒着茶水。

“小默云啊……”神毓逍遥想了想,还是叫他一声。

“嗯?大师兄有何指教。”

神毓逍遥索性凑过去,手肘戳了戳云徽子:“大师兄指教没有,倒是想问你一个事:你干嘛非要跟我一起回来?”

就见云徽子抬起眼,眼睛都不眨一下,问:“那你又为何急急忙忙回去?可别告诉我是为了告知二师兄事情。”

“……你突然变这么聪明真让大师兄有些不适应呢。”神毓逍遥摸了摸胳膊,身子一歪靠在软垫上,就听见云徽子窃笑声,他长长一叹。

大概是和小默云将话讲得直白了,才让他提心吊胆这么久总算能稍稍放松一些。神毓逍遥神思一瞬飘渺不定,他想着小默云,又想着君奉天那双凌厉的眼,突然说:“小默云啊。”

“嗯?”

“在你的心中,是大师兄重要一点,还是二师兄重要一点?”

神毓逍遥也不知怎地,就问出了这样的话。然后他就听见云徽子放下杯盏的声音,开口笑道:“你认为呢,大师兄?”

“唉,我就知道你肯定把奉天放在心尖上,不说啦不说啦。”神毓逍遥索性一躺,就这么近乎赖皮一样躺在车厢里,看着车顶上刻着的周天星斗,闭上眼。

如果你的选择是奉天,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躺下后,云徽子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他,再未发一言。

 

这一次回返京师用了车驾,又因为车驾行驶速度较慢,因而到达京师时,已是出发后的第三天。

京师附近的仙门弟子早已收到消息,蓝白衣袍的仙门弟子与穿着官府的官兵身影交织,香案令旗皆备下,所有人未曾发出半点杂音,皆是屏息以待,恭候掌门人归来。

未初,安安静静的人群中忽有些许躁动。

只见官道上远远可见一队人马开道,临得近了,可见那队人马皆是着了一身蓝白服饰。在他们身后,一座以紫檀木为车厢、以四匹马开道的马车缓缓驶来。待人马车皆近了,便有个为首的仙门弟子上前,恭敬行了一礼。

“弟子恭迎掌门人。”

此声一出,身后人皆抱拳行礼,姿态恭敬道

“弟子恭迎掌门人。”

声落,白色令旗随风飞舞。马车也在同时停下,车门缓缓打开,前往北邙山帝陵祈福一年,云海仙门之执掌云徽子自马车里下来,他看着前来迎接的弟子,轻轻颌首:“诸位请起吧。”

“谢掌门人。”

此等声势,叫城中百姓听之也不由感叹,果真是国教掌门,不同凡响。

云徽子臂挽拂尘,抬首看了看天色,不由想着大师兄还真是机灵,带着人就悄悄溜进城中,剩下他一个要面对这些弟子和接下来祝祷参拜,真是聪明啊。

 

另外一边,早已进入城中的神毓逍遥领着孤踪隐影三人游走在长街上。他听着不远处那声势浩大的声音,挑了挑眉:“看来不让你们留下是正确的,谁知道接下来干些什么,你们的身体要是撑不住就糟糕了。”

被下了一剂猛药才解脱妖化的三人在听到神毓逍遥的话时也只是默不作声跟着,对于妖化之时的事情他们虽然记忆模糊,却还是清楚是这位国师大人一力解救,不然他们的性命早就留在北邙山了。

对于他们的沉默,神毓逍遥也不在意,他脚步略显匆忙地走着,毕竟上一次龙首挣脱,不知有没有影响到回龙观。如果有的话,得将神谕剑再放回石塔中钉死龙首。要没有……没有自然是最好。

他也传信叫品愁惶留在观中,不必出来迎接,想来此时品愁惶应在回龙观里候着了。

不多时,神毓逍遥一干人已来到回龙观附近,可刚看清回龙观上方的天空时,神毓逍遥脚步一停。

嗯?他皱了皱眉。

无他,只因他天眼观之,回龙观上方云层漂浮着一层阴霾不散。这般模样,竟与他离开时并无太大的差别。

没事吗?看来他运气还算不错。神毓逍遥摇了摇头,一边走进回龙观前的小道里,阳光一瞬被掩盖,阴云落了下来。

来到观门口,孤踪隐影已先人一步过去敲了敲门。就听见内中传来一声来了,大门打开,露出品愁惶的脸。

他看清面前的人,略带惊喜地喊道:“孤踪隐影!还有……仙者!”

一干人利落进了回龙观,品愁惶将大门关上,就听见神毓逍遥说:“你们三个先回房休息吧,品愁惶,跟我来,我有事要问你。”

“是。”

随人影纷纷入屋,神毓逍遥一转道,走向三清殿的方向。他每走一步,皆以灵力探知着下方的动静。

沉寂、沉寂,除了沉寂便只剩下沉寂了。

竟是如此安静吗?

 

他这么想着时,亦来到三清殿前才停下脚步,然后说:“我离开这几天,观中没什么事情发生吧?”

“我听仙者的吩咐,这几日皆留守观中,并无什么事情发生。”

听品愁惶答的干脆,神毓逍遥本该放心,心中却忽然涌上一股古怪的感觉。

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他转了身,看向品愁惶:“真的没事?”

品愁惶点头,似乎不太明白神毓逍遥为何坚持这个问题。

“那我问你,五天前观中可有什么动静?”

五天前正是他与大漠苍鹰夜闯帝陵之时,帝陵中的龙首挣脱,真不会引起回龙观这边的动静吗?他很怀疑。

此言方落,就见品愁惶面带沉思,眼神然后带上犹豫,一副不知该不该说的模样。

神毓逍遥微微歪头,打量着他这副模样:“知道吗,你这副模样落了旁人眼中,那就是两个字:心虚。”

“我……咳咳。”品愁惶险险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见此神毓逍遥不由笑了笑:“好了,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那我就说了?”

“嗯。”

“六天前,就是仙者您离开的那天,永王来了。”

此言落地,品愁惶就见神毓逍遥脸色一变,声音更不如前番冷静淡然:“你说谁来了?!”

品愁惶狠狠心,干脆将话全部说出:“您离开的那天,永王殿下带着一个黑衣小童过来,说是要进殿参拜,我本想阻止,但那个小童说殿下身为皇亲还不知天子脚下竟有殿下去不得的地方,我无法阻止,只能让他二人进来,然后看着他们进入三清殿。”

“他们只进了三清殿?没去别的地方?”神毓逍遥满面诧异。

“没有。”

听到这话,神毓逍遥不由来回踱步,永王为什么要挑在他不在的时候前来回龙观?总不可能是看品愁惶独自一人好欺才上门砸场吧?而他竟没有趁机在回龙观做些什么手脚?还是说,做了手脚连他也看不出?

就在他停下脚步准备说什么时,眼角忽然瞟到孤踪隐影从小道上跑过来。

“仙者——仙者——!”

“何事?”

孤踪隐影跑到神毓逍遥跟前,然后说:“永王府派人前来,请仙者过府一叙。”

“……你说谁派人来?”

“永王府!这是请帖,仙者过目便知。”

神毓逍遥自他手中拿起那份长长的纸片,说这是请帖,也没见过哪家请帖喜欢在纸片上画些怪模怪样的纹路。神毓逍遥再将纸片翻过来,纸片上有人用一手漂亮的行楷写下十二字。

——“诚请国师神毓逍遥过府一叙。”

神毓逍遥拿着纸片,下定决心。

去就去,谁还怕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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