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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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你开什么玩笑？！”

说出这话时，默苍离三人已趁着晨光熹微回到了冥医的家中。虽是过去了一夜，但默苍离很清楚冥医没休息，哪怕他穿着睡衣。可一听到默苍离回来的消息，冥医便急匆匆地出来给他们开门。

而俏如来与赤羽两人本该回返别墅，之所以留下，是因为他们想听听默苍离的法子，听到法子后方便回去商议施行。

可一听到默苍离的办法，不只是冥医，连他们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默苍离所说的是——彻底关闭鬼门关。

 

默苍离依旧是安安静静的模样，在听见冥医的惊呼声后，他抬起眼，目光淡然且冰冷，似是湖水，似是月华。

“你是用什么分析出我是在开玩笑的？”默苍离说。

“你怎么确定鬼门关就一定能封闭？！单靠冥君一人吗？！”

“还有四方死神。”默苍离淡淡道：“虽然我没见过他们，但我在回来的路上查阅过冥府典籍，四方死神不只是位任死神，更代表支撑冥府的四象之力。以他们的力量，加上冥君的力量，彻底关闭鬼门关不是什么难事。”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分明信誓旦旦，冥医心下却止不住的慌乱，他自己也没去想为何如此慌乱，只是一边念叨着开什么玩笑，一边看向俏如来与赤羽二人，见他们陷入沉思后，惊愕道：“你们真听他的意见了？！”

“其实……”俏如来抬起眼，若有所思道：“如果能关闭鬼门关，对冥府来说，其实也算一种保护。”

“保护？”

“鬼门关是因生死之力所形成的，因此能穿越两界。如果能彻底关闭鬼门关，那些被魔世吞噬力量所驱赶至鬼门关前的厉鬼，自然会因为吞噬的力量被彻底吞噬。这样既保护了冥府，也能让人世安然无恙。”

“不错。”一旁的赤羽微点头，赞同了俏如来的说法。他转目看向默苍离，又说：“只是这样一来，冥府将被彻底封闭。外界的魂魄，只能被天道之力吸引进入冥府。而里面的魂魄，除了转世投胎，再也无法来到人世。”

此言一出，冥医总算知道自己正在慌乱什么了。

——是默苍离的一去不回。

 

仔细想想，他与默苍离自认识到如今，也才过去几个月。可这几个月中，他们从起初的冷视彼此，到如今的互相扶持。经历的多，知道的便多。世间所说缘分，莫过如此。哪怕孟婆曾说，默苍离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连入轮回的资格也没有。可他知道的，这样一个被说成十恶不赦的人，也曾为了他，担下他身上的所有罪孽。

他是想让默苍离继续行走在这个世间，做一个人。而不是变成一个永远都无法投胎的魂魄回归冥府，继续在彼岸花海中，望着忘川河水滚滚而逝。

他本该是一个人的。

 

 

“只是，封闭鬼门关时，会引起两界动荡。”耳旁传来俏如来的声音，冥医回过神，就见俏如来沉思着说：“不只冥府，人世的鬼怪也有可能被这股力量所吸引。人世至冥府，冥府至魔世，这两个界点间，压力会增大许多。这又该怎么处理？”

听到问题，默苍离淡淡道：“我跟你便足够了。”

如果默苍离不记得那些事，他很有可能一人独挑大梁。可惜的是他已想起不少事情，加上之前在俏如来独居公寓中感受到的气息，他怎么想不到俏如来手中有什么东西。

俏如来一怔，就见默苍离抬了眼，略带浅灰色的眼眸与之对视。只是一眼，俏如来愣了一下，似乎明白默苍离说的是什么。

师尊知道他手中有墨狂了？俏如来下意识道：“您是说……”

“止戈流。”

真正知道了。

俏如来不知怎地，稍松了一口气。再联想如今情况，的确，止戈流已经不止是当年的诛魔之利，能更斩除鬼怪，更不要提是身染魔气的鬼怪。如果在两处界点同时开启止戈流，应该能给冥君及四方死神拖延时间。

俏如来沉思道：“在两处界点，同时开启止戈流吗？”

俏如来并没有去想这样会消耗多少力量，他更没有质问此举的可能性。他只是思忖着，并说：“可是……我的墨狂，并不是完整的。”

默苍离转头看向一直看着他们，却似乎在发呆的人，出声唤他。

“杏花？”

没有反应。

“杏花。”

还是没有反应。

“杏花君！”

冥医回过神，看向默苍离：“怎么了？”

“将你手中的墨狂碎片给俏如来吧。”

墨狂两字入耳，总算唤醒了冥医的意识。他回忆了一下默苍离刚刚所说的话，掏出随身携带的吊坠，打量了下，问：“这个东西是俏如来的？”

“嗯。”

“……”

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中吊坠递给俏如来：“拿去吧。”

哪怕这是他这二十年中防身的兵器，他也没有半点犹豫。

俏如来听到自己残缺的墨狂碎片在冥医这里本还有些惊讶，他接过碎片，下意识问道：“冥医前辈是在哪里寻找到墨狂碎片的？”

冥医淡淡笑了下，说：“古董摊淘到的，你相信吗？”

俏如来本还想说什么，下一秒，他就被冥医的脸色所吸引住了：“……前辈？”他这才发现冥医脸色不太好，他小心翼翼道：“您还好吗？”

冥医嗯了一声，似乎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他就看着俏如来一脸迟疑地将吊坠收起，默苍离这时候补充道：“既然界点在游乐园，大概需要俏如来你背后的正气山庄出面，将那一块地圈下来。”

“这一点，我会与家父一并处理的。”俏如来点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赤羽先生，您与我一同回去吧。”

赤羽也点点头，两人正准备离开时，忽而听见默苍离说：“等你们处理好有了游乐园的事情，我便回返冥府。”

俏如来脚步一停，如果不想事情失败，那就要全力以赴。可全力以赴的结局是什么？他们都明白，俏如来与赤羽对视一眼，转过头，看向默苍离，又看向冥医。

俏如来没有说话，他们一起出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默苍离与冥医两人。

 

 

冥医没有看默苍离，他走到茶几边，坐在沙发上。

默苍离依旧站着，沉默且安静。

无情葬月正在房间里睡觉，他们也不担心无情葬月会出来。

所以，这是个很好的谈话机会。

但他们没有人率先开口。

 

天一点点地亮起来了，再过一会儿，冥医就得洗漱换衣服去医院里上班了。

他们却还是没有动静，时间在他们之间宛如凝固。

直至天光彻底大亮，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斜斜地落入房间内。默苍离转过身，朝着阳台走去。

他似乎想晒晒太阳。

这时候，默苍离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他说：“做下这个决定时，你是不是早就明白会什么样的结果？”

默苍离停下脚步，没有说话。

在他的身后，冥医抬起头，凝视着他的背影：“就没有半点不舍吗？”

默苍离转过头，看着沙发上的冥医，依旧沉默。

双眼对视时，冥医突然道：“我还要等你多久？”

默苍离垂下眼，他终于开口了：“你可以不用等我。”

冥医闻言，轻声一笑：“你觉得可能吗？”

“……杏花。”

“就当是我欠你的吧，我这个人一向不爱欠人，只爱让别人欠我。既然上辈子欠了你这么大一笔债，这辈子不好好还，我怎么甘心？”冥医故作轻松地说。

听他提起上辈子，默苍离眼睫一颤，他低声道：“哪怕我曾骗过你？”

默苍离声音极其低，却还是被冥医捕捉到了。冥医微微一笑：“那有什么好在意的。”

“杏花。”

“嗯？”

“值得吗？”

冥医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他在心内补充：只有愿意不愿意。

那便等吧。

哪怕从此天各一方，再也无法相见。哪怕岁月漫长，记忆中的容颜也会淡忘。但冥医知道，在他不知还有多长的生命中，又有了一个值得付出的人。这一生，也不会太寂寞了。

冥医又笑了一下，不再言语。

 

另外一边，俏如来坐在车上，反复翻阅着手中的吊坠。

赤羽在一旁专心开着车，并没有看他，只是随口问道：“是墨狂碎片吗？”

俏如来略一思索，将吊坠按于两掌间。金色灵力一转，那吊坠飞速旋转起来，不一会儿，褪去了伪装，展现出真容。

——那是一块青铜色的残片。

俏如来拿起来一看，点点头：“没错，接下来只要用灵力补上，墨狂剑身便不算有损了。”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俏如来说：“与父亲一谈，游乐园那块地毕竟在正气山庄的名下，需要派人过去守着。再就是，我离开前，父亲说会和我谈谈我想知道的事情。”

“那便加快动作吧。”赤羽一脚油门，提升速度，朝着别墅区开去。

 

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别墅区。

栅门在验过指纹后缓缓打开，赤羽将车停在车库里，俏如来下了车，朝别墅里走去。

正借宿在别墅内的剑无极和雪山银燕正坐在电视机前玩着一款赛车游戏，他们还真是什么时候都记着自己的爱好。剑无极哦嚯哦嚯地怪叫着，随着一声刹车的声音，他所操控的赛车顺利冲过终点线。电视机上瞬间出现排名，他以超过雪山银燕3秒的速度夺得了冠军。

“第三局了，还要继续吗？”剑无极端过茶几上的冰水喝了一口，笑嘻嘻地对雪山银燕说道。

雪山银燕皱紧眉头，将游戏手柄一扔，也端来冰水：“不玩了，中场休息。”

“好啦好啦，休息就休息。等俏如来回来，你让他给你报仇。虽然十有八九报不了就是——”剑无极眉飞色舞道。

这时候，他身后传来笑语：“那可说不定。”

剑无极回过头，就见俏如来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俩。剑无极道：“哦嚯？回来啦，可算忙完啦？”

“大哥，你回来啦？事情搞定了吗？”雪山银燕坐直了身子，看着俏如来。

“暂告一段落，银燕，父亲在哪？”

“父亲在书房里。”雪山银燕挠了挠头：“他说等你回来直接去找他就行。”

“好，我现在就过去。”

“那我也回客房了。”赤羽显然没心思和咋咋呼呼的剑无极对话，他跟在俏如来身后，上了楼梯，回到他的房内。

站在走廊上的俏如来目送着赤羽进了客房，又看着楼下剑无极和雪山银燕换了盘新的游戏，他转过身，朝着书房走去。

刚到书房门口，身后隐约传来剑无极的叫声。俏如来叩了叩门，听着里面的动静。

不多时，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俏如来转开门把手，推门而入，再掩上门，将声音隔绝在外。

 

史艳文正坐在书桌前，飞速书写着什么。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将蔚蓝如海水的眼眸隐藏在后。

听到俏如来进来的动静，史艳文头也不抬地说：“等我处理完这批文件，你先坐着吧。”

俏如来走到沙发边坐下，听着史艳文的笔尖在纸上摩擦的“簌簌”声。

他自行取了小茶几上的水杯，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下。

应该是过了一刻钟，耳旁的“簌簌”声终于停下，史艳文放下笔，取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他这才看向俏如来，满怀歉意地笑了笑：“离开太久，集团事情有点多，刚刚处理妥当了。”

“您辛苦了。”俏如来说。

“没事。”史艳文站起身，走到俏如来跟前，坐在沙发上。俏如来将倒好的另外一杯水递给他，就听见他问：“可以确定游乐园是起因了吗？”

俏如来点点头：“那里联系着鬼门关，同时也是六绝禁地之一。”

“这样么？”史艳文略一沉吟，道：“看来麻烦大了。”

“默先生已经有处理方法了。”

听到默先生三字，史艳文似乎并不怎么惊讶，他道：“什么样的方法？”

“让冥君与四方死神协力，彻底关闭鬼门关。”

“……”

史艳文的眉头很明显地蹙了起来。

“父亲？”

“那，关闭鬼门关时，如果出现意外怎么办？例如鬼怪们被阴阳两界的气息吸引，或者是阴阳两界的鬼怪冲出？”

俏如来明白史艳文的担心，他点了点头：“我明白您的担忧，这件事，我会与默先生一同处理。”

“这样啊……”史艳文沉思，他问道：“那可需要为父做什么？”

“暂时封闭游乐园附近，让所有人离开那里。两界冲击的力量非同小可，寻常人留在其中怕是危险。”

虽然那块地是正气山庄买下的，但俏如来的要求不只是封闭游乐园附近，更要将里面的迁出来。幸亏那块地他们家早已买下，迁移人可以说成是为了准备开发这块地，应该能骗过大部分人。

但史艳文没有迟疑，他点头道：“好。”

话音落定，他看着俏如来，说：“你先前离开时，为父说过，等你回来，就告知你一些事情。如今你回来了，想知道什么，你可以问。”

俏如来笑了一下，他摇摇头：“其实父亲您的无形默认，已经告知了我不少事情了。”

“是吗？”

“例如您为何买下这块地，准备净化厂，其实都是为了防止鬼怪之事再发生，是吗？”

史艳文淡淡笑了下，算是默认了。

“所以这些事，我就不问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你说。”

“竞日孤鸣对我说，他调查到二十年前游乐园地震发生后，是您与冥医前辈的师父，还有温皇前辈三人协力，才将游乐园中残存的力量封印在内，是吗？”

史艳文轻轻地点了点头：“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