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当现在的玄真君穿回万堺创立的那一年【十三】

十三、

 

仔细一想,枯鹰应该是整个名家中最沉默的人。他不像将门脾气火爆,也不像荻萧萧那般好说话。为人沉默且稳重,像是一棵树,又像是一块巨石。让人容易忽略他,却在回头时,又发现那人一直在此,从未离开。

可说他的人是玄真君。

玄真君的为人,无论是从许久以前的万堺还是到后来的南域,都是令人尊敬的。也就是说,他不会无的放矢。必然有把握,他才会这么说。

因而玄凌苍听见玄真君此言时,并没有一惊一乍。他想了想,问:“你是发现了什么?”

“若是幽都魔类闯入十字练功坪,枯鹰因何没有动过真气?”

玄凌苍思索了一会儿,道:“你是认为枯鹰那个时候离开了?”

“不错,可是枯鹰的性子你也清楚。他不是那种做事做一半的人,所以那个时候,他去了哪?”

“如果不是他离开,翎儿也不至于受伤,对么?”玄凌苍拿起倒扣的杯盏,转过来放好,然后提起茶壶,为自己和玄真君斟茶:“既然他是个不会半途而废的人,那必然是有谁调走了他,除了你可以调动枯鹰,剩下的人,也只有一个了吧?”

玄真君端起茶盏,听到玄凌苍这句话,他欲饮的手一顿,目光上抬,望向对座的玄凌苍。

“崇玉旨。”玄真君说。

玄凌苍轻笑一声,玄真君发现玄凌苍其实是个很爱笑的人,这段时日内,玄真君常与玄凌苍谈论万堺诸事,玄凌苍经常这么笑一下,像是不屑,又像是轻狂。而他的分析与言语,也让玄真君大开眼界,若有人知晓尘云少子看似顽劣,实则心怀苍生,只怕会惊破眼球。

玄真君又是欣慰,又是感叹,但他还是说:“你认为是崇玉旨调走了枯鹰让尊主身边的防御薄弱了起来?那你觉得,枯鹰知道自己成了一个突破口么?”

“他明不明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尊主的事情,必然和崇老头有关。”玄凌苍说:“不然怎么枯鹰一走,尊主就出了事?”

玄真君想了想,还是说:“可这样的话,崇玉旨不会知道人们会顺藤摸瓜找上枯鹰,再找上他么?”

“别忘了,那是我们以为。要知道在旁人眼中,能调走枯鹰的人,可不只是他,还有你。”

玄真君一愣,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件事。

“所以啊——”玄凌苍意味深长道:“端看枯鹰到时候怎么说了,如何,麻烦上了身的感觉不好受吧?”

玄真君沉默须臾,道:“我还是相信枯鹰。”

“我也相信他,或者说,我相信他是无辜,他并不知道被调走后会发生尊主被刺这件事。可是——”玄凌苍顿了顿,又道:“若他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这代表什么,你该清楚。”

代表什么?玄真君当然明白,如果尊主没有变成活死人倒好,可如今尊主成了活死人,加上枯鹰选择了崇玉旨那一方,那就代表万堺中的暗潮将至台面上了。

“大哥。”玄凌苍看着玄真君,道:“你知道么,武功可以越练越好,自责是无法越练越轻的。如果按照你对我说过的那个未来来看,万堺这块地,在尊主死后就已经烂了。崇玉旨的存在,无非是加快了腐烂的速度。而你只是一个人,你可以救我,救翎儿,救将门救荻,可你一人之力,能挑起整个万堺吗?就连万堺尊主,他也是寻到了四教掌门才成立的万堺同修会啊。有时候,人是该学会放手的。”

玄真君默不作声地喝下玄凌苍给他倒的、早已凉透的茶,冰凉茶汤入喉,让人清醒不少。他抿了抿唇,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终究不能弃这一切不顾。凌苍,我是一个重来一次的人,是上天给我这样的机会。如果我将它随意糟蹋了,只怕会天打雷劈。”

玄凌苍忍不住笑出声:“哪个雷公不长眼,打雷打到大哥头上?我们不如把将门派出去,他个高,让他挨劈去!”

玄真君无奈地摇了摇头,玄凌苍笑的越发大声。

 

好不容易不笑了,玄凌苍叹了口气:“这些事,越想越麻烦。我看我们还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毕竟世上最难猜的,就是人心啊。”

“当务之急,不如想想如何诛杀万魔惊座。”玄真君说。

玄凌苍摸了摸下巴,道:“理论上来说我应该去寻意轩邈测试一下我的帝弓虹威力,可那家伙现在也是麻烦上身吧?毕竟你们几个人,就他最激进了。万堺尊主此事一出,我很怀疑你们这密谋五人,会彼此怀疑起来。”

玄真君想了想,道:“我倒不这么认为,你别忘了,还有隐藏中的那人。”

“说起来你一直没告诉我隐藏中的那人是谁,就这么害怕我和他接触?”

“不是不说,只是觉得你不知道也好。”

玄凌苍眨了眨眼:“不知道也好?你难道怕我被带坏?大哥啊——我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此地就只有你我两人,你告诉我他是谁我今后也好躲着他呀。”

玄真君看着凑过来的玄凌苍,最终只好点点头。

然后——

“什么?!居然是他?!”玄凌苍惊声道。

“你小点声,别把旁人引来了。”玄真君斥责道。

“我……我……”一句脏话就在嘴里转悠,可看着玄真君,玄凌苍憋了半天也没敢说出来,他只好坐回去,喃喃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人仪表堂堂人模狗样,内心居然是个好战分子?!”

“知道这件事就行了,暂时别说出去。”

“这下可好,儒道释易弓,五门皆全。”玄凌苍摇了摇头:“要按照大哥你之前说的那些来看,万堺尊主底下,怕是一群人都有异心了。他啊,还真是命苦。”

玄真君沉默不语,玄凌苍也不再说话,两人默默看着亭外那像是终年不化的尘雪。

 

另外一边,天则殿附近,崇玉旨房。

暮长生来到崇玉旨房门前,恭敬道:“暮长生求见掌教。”

片刻后,房内传来一道呕哑的老声:“进来。”

暮长生推门而入,刚入内,一股阴风便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握紧手中拂尘,抬眼看,就见道门掌教崇玉旨端坐榻上,神情难得凝重,额上亦有冷汗落下来。视线再落下,崇玉旨的面前,正斜斜靠着一把奇怪的剑:那把剑并未出鞘,可在鞘身上有三个怪兽的头颅,第一个怪兽的眼睛微睁开,第二第三个怪兽却闭着眼。暮长生与之对视,只觉得一阵寒意窜上脊梁骨,他不动声色挪开眼,对上收功的崇玉旨。

崇玉旨睁开眼,对上暮长生视线,他沉声道:“来了?”

“来恭喜掌教旗开得胜,率先制住了万堺尊主。”暮长生恭敬一礼。

崇玉旨哈了一声,视线落在面前这把妖剑上。他眼神阴鸷,毫无在外界面对众人那般仙风道骨。崇玉旨道:“若不是在荒芜禁窟得到这把妖剑,我又怎能重创万堺尊主?”话音落,本就阴暗的房间内,又有阵阵阴风。宛如妖兽觉醒,吞噬众生。

“只可惜狻兽无法化形太久,不然杀了万堺尊主,也不算困难。”

他言词平淡,竟将万堺尊主生死握在指掌间。暮长生道:“万堺尊主如今未死,却也与死无疑。万堺大权,迟早要落在掌教手中。只是——”

“嗯?只是什么?”

“其他三位掌教,还有一个玄真君,不知掌教会如何处理?”

崇玉旨冷冷一笑:“忘潇然不过是个懦弱的废物,释大千一天到晚只会阿弥陀佛。应无骞,若是与之交流得当,也可为一枚棋子,至于玄真君——”

崇玉旨意味深长地看着暮长生:“我若没有记错,他似乎也加入你们那群人吧?”

玄真君和玄凌苍大概没有想到,不只是名家内部有问题,连他们密谋五人组的内部,也出现了问题。

见暮长生点了点头,崇玉旨冷哼一声:“玄真君,倒是没有想到他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要对付他,只要从他那个顽劣不堪的弟弟身上下手就行。倒是另外一件事,我想问问你们,那个幽都帝女,是在你们手上吧?”

暮长生道:“此次前来,便是为幽都帝女一事,掌教是想有这枚棋子,还是想弃了这枚棋子?毕竟我们已有万堺尊主重伤一事,幽都帝女的生死,在两境开战之前,也不算重要了。”

“要又如何?不要又如何?”

“若是需要,那掌教应要对易天玄脉的副统领意轩邈下手了,只有他才知道幽都帝女的存在。若是不要——”暮长生看着崇玉旨,别有深意道:“留着无用的,倒不如弃之如敝屐。”

听到这句话,崇玉旨思索了起来:“若要杀,倒也容易。只是——”崇玉旨看向暮长生,突然道:“我记得你说过,幽都帝女的师尊是刀剑剑非刀?”

“根据易天玄脉的消息来看,的确是他。”

“哈哈哈——”崇玉旨突然笑起来:“何必杀了她呢?我倒有一法子:将幽都帝女在意轩邈手上的消息发给剑非刀,让剑非刀去对上意轩邈,甚至是整个易天玄脉,也让我省了心思去对付他们。”

暮长生抱拳一礼:“我晓得了,这就去办。”

 

万堺朝城内,百器论衡暂停,天坛上众人纷纷离去,剑非刀自也在其中。

而万堺归元护法阵已开,剑非刀就算想离开朝城,怕也困难。因而这两日,他都留宿在客栈内,没有离开。

而那一日幽都魔类扬言幽都帝女身在万堺朝城内,也让剑非刀留了心。更不用提这段时日内他时常想起那个夜晚流苏晚晴对他说的话,所有的证据都在表明,真的很有可能是万堺中人擒捉了流苏晚晴。

可万堺中人擒捉流苏晚晴的目的何在?他们是想控制晚晴?还是想将晚晴就地斩杀?剑非刀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浑身发冷。那么聪明伶俐、乖巧可爱的女孩子,只因为她出身幽都,就要了她的命?!

如果晚晴没有死,那她现在会在哪里?想到这里时,剑非刀已戴着笠帽在街上游荡。哪怕茫茫人海,毫无线索,但剑非刀还是在寻找,只要没有流苏晚晴身亡的消息,剑非刀一定要找到她!

一条大街上,只有剑非刀是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四周。就在这时候,剑非刀发觉有人扑过来,他侧身一避,一道小小的身影即将跌倒在地上。剑非刀下意识伸手,一把拉住这孩童。

“你没事吧?”

自从幽都魔类来袭后,街上已很少看到孩童出没了。如今这孩子也不知有没有家人在侧,剑非刀低头看着他,道:“下次小心些。”

孩童仰起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道:“谢谢大哥哥。”

剑非刀轻扬了下嘴角,松开孩童,道:“早些回去吧,最近不太平。”

言罢,他走过孩童身边。可走了没一会儿,剑非刀突然停下。他自腰带上拿出一张叠好的信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大字:幽都帝女在意轩邈手上。

幽都帝女……晚晴!

 

忘潇然这两日很发愁。

先是万堺尊主莫名遇袭,他还没找到那个让万堺尊主受伤的幽都魔类,幽都魔将又来宣战,说什么三日之内交出幽都帝女,不然就要踏平万堺。

可他哪里知道什么幽都帝女?他还想问你们幽都派人前来刺伤尊主是怎么回事,你们反倒来诬赖我们?

眼瞅着一日过去,又一日过去。离幽都所说的期限已不到十二个时辰,忘潇然愁的头发一掉一大把,他怀着孕的妻子见他这般发愁,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再观察易天玄脉内部,大部分人还是不惧战的,几个结义兄弟也不在意。他也不知该不该欣慰,能做的,除了叹气,便是加快动作安排玄脉诸事,若不打倒罢了,若真打起来,也不能退缩。

他却没有想到,剑非刀在这个时候来访了。

“你找轩邈?他在后山,可需要我送你过去?”

剑非刀显然压着心火,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他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过去就行,多谢忘掌教。”言罢,他快步走向玄脉后山。

后山中只有一人,正以枯枝为剑,比划着招式。只见这人脚步轻灵,身稳气沉,看似剑走偏锋,可仔细一观,又是最普通的基础剑法。而这人十分有耐心地将这套基础剑法演练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剑招越发快,也越发凌厉,直至最后——

“嗖”的一声,一道凌厉剑风甩向剑非刀,扬起对方笠帽上的黑纱,只见剑非刀刀剑忘机一出,挡下此招。

意轩邈站直了身子,淡淡道:“你来干吗?”

剑非刀拿出那张信笺,递给对方。

意轩邈展信一观,剑非刀发现他先是惊讶地挑了挑眉,随之眉头皱了一下,眼神一冷。可看向剑非刀后,他又恢复成满不在乎的模样。

“是你?”

意轩邈冷笑一声:“是啊,是我又如何?”

他竟是直接坦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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