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神毓逍遥中心《经年》(37)

三十七、

 

这句话一出,云徽子竟不知道君奉天此言是什么意思,他是真知道了还是随口一言,叫他与神毓逍遥二人不必多想?不过细细一观君奉天神情,在他眉宇间,的确带上几分郁色。也不知是什么事情……他这么想着时,君奉天亦开了口,他道:“玉逍遥。”

这个称呼,只在他们私底下会面是才会提起。也就是说,此刻将这个称呼提起的君奉天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而是云海仙门的二师兄。

神毓逍遥也是明白的,因而听到这句话时,他眼睫轻轻一颤,随后道:“我在。”

“去看看玉箫吧,她……不是很好。”君奉天轻声说。

“……不是很好?”神毓逍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败在了君奉天的眼神中。他点点头,自案几前起了身。云徽子也抬起头,说:“那我……”

“我去看看你小师姐,小默云,你就陪陪你二师兄吧。”神毓逍遥习惯性地笑了下,转身下了台阶。

 

在花道间走了没多久,神毓逍遥就看到先前退下的小太监正在路口守着。见神毓逍遥过来,小太监先是打了个躬,然后问道:“国师大人,您这是要去见贵妃娘娘吗?”

“你怎么知道?”

小太监笑了一下:“陛下吩咐过的,由奴才替您带路。”

神毓逍遥怔了怔,这么说来,君奉天今日见他们,还真不是为了北邙山的事情,玉箫……他思量间,已跟上小太监的脚步,想了想,还是问道:“娘娘近来可好?”

哪里想得到此言一出,小太监的背影很明显地僵了僵,神毓逍遥眉头一蹙,还未说话,就听见小太监说:“这……您过去看看娘娘,就知道了。”

神毓逍遥无声地握紧拳头。

 

不一会儿,他们就穿过整个御花园,来到后殿中。这一路行来,不知是否错觉,人不仅未见到几个,连周遭的生机也暗淡不少。神毓逍遥将视线自一片枯黄的草丛上挪开,跟着人进入玉箫所在的寝宫。

朝中有训,外臣不得私见后妃,因而神毓逍遥在宫门前垂手等候,看着小太监上前跟守门的宫人不知说了什么,那宫人又进了内中,不一会儿,麟凤璇玑便出来了。

“国师大人。”麟凤璇玑来到跟前行了一礼,神毓逍遥也回了一礼,然后说:“奉陛下旨意,前来探望娘娘。”

“原来是陛下的意思,国师大人,请入内吧。”

神毓逍遥跟着麟凤璇玑走入内中,一股浅淡的冷香忽然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动了动鼻尖,这冷香似乎不是什么香料制成,而是……

“我记得娘娘有孕在身,用不得熏香,这香气是从何而来的?”神毓逍遥忍不住问道。

领路的麟凤璇玑脚步一顿,神毓逍遥听到她很明显的一声叹息。

“是……陛下请御医所治,用以安神。”

安神?小玉到底怎么了?神毓逍遥心头一紧,不由加快脚步。很快,便来到寝殿之前。

香气也越发浓郁了。

殿门缓缓打开,麟凤璇玑让出道路,请神毓逍遥入内。神毓逍遥轻轻颌首,便迈步入其中。

甫入内间,便见无数轻薄的白纱飞起,像是一场迷离的幻梦。神毓逍遥走在内中,听着自己极轻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皆像是踏在心弦之上。

可玉箫在哪呢?神毓逍遥张望了一圈,四周却都是白茫茫的。他索性闭上眼,侧耳倾听。

哒、哒、哒。

在层层纱幕后,有极轻的呼吸声。神毓逍遥转了方向,朝着那个呼吸声走去。

不一会儿,他越过了纱幕,也终于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情形。

刚看清,他就愣了。

 

只见高大的妆台前,坐着一个素衣的女子。她一头长发未曾挽髻,就这么随意披散下来。神毓逍遥来到她的身后,她也不曾回头,就这么痴痴看着铜镜中的倒影,难辨今夕何时。

“……小玉?”

神毓逍遥不由开口,并快步走了过去:“小玉,你怎么了?”

女子背影轻轻一颤,随后,她慢慢转过头,一张素净的面孔未施粉黛,正是玉箫。

她看着走近的神毓逍遥,明净的眼瞳中忽然滚落泪珠,她喃喃道:“哥哥?”

见玉箫突然哭了,神毓逍遥心下一疼,赶忙来到她跟前:“是,我是哥哥,小玉,你怎么了?”

“哥哥?”玉箫喃喃自语,而那泪珠也滚的更凶了。

“小玉,你别哭啊,哥哥在这里。你别哭,唉算了,你哭吧,有什么不高兴就哭出来。”神毓逍遥一阵手忙脚乱,终于掏出手帕,可还未替玉箫擦脸,玉箫突然起身,一把抱住神毓逍遥,埋在他肩头大哭起来。

神毓逍遥僵了僵,最终一声叹息。他抱住怀中柔软的躯体,就像是许多年前,他小心翼翼抱住那个粉嘟嘟的娃娃一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哥哥在呢,哥哥在这。”

不知说了多少声在这里,玉箫的抽泣声慢慢停了下来,可她的脸依旧靠在神毓逍遥的肩头。神毓逍遥也不松开她,就这么抱着,然后,就听到玉箫轻声问道:“哥哥。”

“嗯?”

“你是不是和二师兄一样,也同意打掉我腹中的孩子?”

“……”

玉箫起了身,一双微红的眼睛就这么看着神毓逍遥的面容。而神毓逍遥,他抿了抿唇,终于还是轻轻点头。

“为什么?”

“这个孩子不能留,他在一点点吞噬你的性命。”

“所以,就要打掉它吗?”

“小玉!”

玉箫轻轻地推开了神毓逍遥,坐回妆台前,静静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慢慢抚上自己的面容。

“哥哥,你知道吗?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她的手那么温柔,温柔到像是触及云、触及雨、触及世上最美的花。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我才盼来一个孩子,一个我和二师兄的孩子。我真的真的,非常高兴。”

玉箫放下手,她的声音中已带上一丝哽咽:“可为什么,不仅是二师兄,连哥哥你也要让我放弃这个孩子?”

“哥哥,我……已经不再年轻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神毓逍遥迈步上前,一把拉过玉箫瘦弱的肩头,逼迫着她看着自己:“傻妹妹,你在怀疑奉天对你的感情吗?他既然二十年都不纳新秀入宫,对你就是十成十的心意,你居然要在这个点说你不再年轻了?”

玉箫抬头怔怔看着他,听着他继续用一种近乎怒斥的口吻说着:“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你们又并肩走过了几个二十年?现在说不再年轻,是不是太过早了?”

也许是说着说着,神毓逍遥察觉到自己的口气有些过火,他抿了下唇,放柔了声音:“小玉,听哥哥的话,没有这个孩子,你和奉天还会有第二个孩子,甚至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相信哥哥,也相信你自己,好吗?”

“不可能的。”玉箫突然说道。

“什么……?”神毓逍遥一愣的功夫,就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受伤的手腕,而且力气越来越大。

“我从不怀疑二师兄对我的感情,可是哥哥,你要知道,我身处的地方是后宫,我的丈夫是皇帝。二十年无子嗣,而二师兄为感情执意要立我为皇后,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了子嗣,如果放弃,朝中人该怎么攻击二师兄?你忘了玉门世家的人,一直都和我们争锋相对吗?!”

说到最后,玉箫的声音直接盖过了神毓逍遥的话。至尾音落下,兄妹俩就这么看着彼此,然后,神毓逍遥轻轻地点头。

他说:“我知道了。”

这大概就是君奉天让他来的原因吧,只有这样,玉箫才愿意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真是的……为什么他们要身处在地方呢?如果奉天不是什么皇帝,玉箫也不是什么贵妃,他就可以直接丢弃这劳什子的国师之位。背起剑,牵着马,就像从前一样云游四海、浪迹天涯。而不是被困在这金碧辉煌的后宫中,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入万丈悬崖里。

真是……令人生气啊。

可他不会对玉箫生气,他将那只疼得快要断掉的手收回,对着玉箫说:“我明白你的顾虑了,小玉,你给哥哥一点时间,哥哥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哥哥……”

“答应哥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胡思乱想,等哥哥带消息来见你。”神毓逍遥转过身,还未走几步,玉箫的声音突然传来——

“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手?神毓逍遥下意识抬起手,包扎好的手腕上正透过些许浅绿。

不好,伤口崩开了。他心下一紧,收起手腕。

“没事。”

却不想玉箫已快步过来,一把捞住他的手腕。也不知玉箫先前使了多大的力气,稍一触碰,手腕就有一种断骨般的疼痛。

而神毓逍遥下意识抽冷气,自也入了玉箫耳中。她看着神毓逍遥缠着药布的手腕,又看了看他,喃喃道:“是我……?”

“不是,别乱想。”神毓逍遥抽回手,想了想还是跟她说:“一点小伤罢了,过几天就能好了。”

玉箫看着他,没有说话。

神毓逍遥这下急了:“真的,你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你把手腕给我,我给你处理下伤口。”

神毓逍遥一愣:“什么?”

“我说,我给你处理下伤口!过来!”

这一声过来,总算打破玉箫之前的清冷模样。而神毓逍遥,在玉箫的坚持下只能点点头,跟着她过去了。

也许是年轻时浪迹江湖太久,到如今入了后宫,玉箫的房里仍放着一个小小药箱,里面装着些急需的药瓶。

不过谁又能让堂堂贵妃娘娘包扎伤口呢?除了她的丈夫,也就只有贵妃娘娘的亲生兄长了。

玉箫与神毓逍遥坐在榻边,神毓逍遥伸了手,看着玉箫小心翼翼解开药布,露出里面的伤口。

伤口的确在恢复中,只是被玉箫那么大力一抓,结了痂的伤口又崩开了。

好在伤口附近的浅绿色在玉箫眼中成了异样的药粉,并未引起她的注意。而玉箫低着眉,也不知在想什么,神毓逍遥只见她安安静静处理着伤口。然后,一滴眼泪就落在了手腕上。

“笨阿兄。”

神毓逍遥看着她,笑了一下:“是,我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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