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神毓逍遥中心《经年》(35)

三十五、

 

品愁惶看着神毓逍遥气势汹汹离开的模样,本以为他会立刻出去,却没想到刚走到院子里,神毓逍遥一副突然想起来什么的模样,先是打量了下自己,又打量了一下跟来的品愁惶二人,他甩下一句先等等我,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不知忙些什么。

品愁惶能怎么办,自然只能听他的意思在外等着,而永王府的人似乎很有耐心,隔着一扇封闭的大门一点都不着急,也不出声催促。

一刻钟后,房门打开了,神毓逍遥自内中走出。亦是同时,看清他模样的品愁惶与孤踪隐影二人皆是一怔。

只见神毓逍遥换了那身略带尘土的蔚蓝云袍,穿上了一件更加繁杂的袍子,发冠重叠似是三层,发上缀珠也自先前小珠变为大珠。这般焕然一新的模样,加气势之变化,叫每个看神毓逍遥的人皆不敢与他对视。只见神毓逍遥走到孤踪隐影跟前,问道:“还撑得住吗?”

“啊?撑得住。”

“那就随我一起去永王府,回龙观的气势绝不能落下。”神毓逍遥气哼哼地转身,品愁惶反应过来,赶忙打开大门,垂首立在门前的黑裳小童不是小丑傀一又是谁?

他抬起眼,却被神毓逍遥冷然气势一震。想说的话还未出口,神毓逍遥已迈过他身边,朝着小道尽头的马车走去。

 

纵然多了品愁惶与孤踪隐影两人,但永王府还是让人让出马匹供他二人策马。国师神毓逍遥就坐在马车中,以四马开道,浩浩荡荡驶向永王府。

坐在马车中的神谕逍遥虽是在闭目养神,心思却不由想着永王此次邀他过府见面。

他有预感,回龙观能得此安宁,绝对与永王脱不了干系。可是他与永王在同一个朝廷里相处了近二十年,他却只能在永王身上看到神秘、虚无。而永王对他……神毓逍遥睁开眼,微微泛紫的眼眸中难得带上疑惑:永王对他,似乎并不是一无所知。

车厢微微晃动间,很快就抵达了永王府,在小丑傀一的恭请声中,神毓逍遥自马车中出来,借着马凳下了车。

他来到府邸门口,抬头看着那块刻着‘永王府’三字的匾额,这还是他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来到永王府。

不过这门口……他还未想明白,大门已由内缓缓打开,两个同样着黑裳的汉子来到门边伸手一礼,恭声道:“国师大人,请。”

神毓逍遥淡淡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迈步走入内中。

品愁惶他们二人本就是撑场子来的,他也相信永王府不会连个收留门徒的地方都没有。因而一路上,他跟随着小丑傀一的身影,走过长长的廊道,嗅着廊外不知名的花香,少顷,眼前豁然开朗。

竹林包围着一方戏台,在戏台下,有人独坐,举壶倾盏。小丑傀一让开通道,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神毓逍遥看他一眼,走了过去。

临得近了,神毓逍遥嗅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而那人正将玉壶中的醇香酒液倾入手中造型略显怪异的透明细脚高杯,然后指尖一动,晃动着那温香酒水,再凑到唇边慢慢饮下。

整个过程的动作他都做得极其优雅,优雅到直接忽视了一旁冷冷注视的神毓逍遥。到底是神毓逍遥先耐不住了,在高脚杯里再次倒入酒液后,他冷淡开口:“你让我来,是专门看你喝酒的吗?”

永王听言,不由轻声一笑,他抬起眼,玄金面具依旧覆于面上,但那双眼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眉眼一弯,真正是温良无害的模样。

“小王请国师大人前来,自不是让国师大人专看小王的。大人,不如先坐下?”

神毓逍遥哼了一声,还是来到那张竹桌前坐下。永王将倒扣在桌上的高脚杯翻转过来,放在神毓逍遥面前:“这套酒具所用材质来自西洋,因此不似中土琉璃杯,倾入酒水反而得了浑浊的影子。大人你看,用这套酒具是否看得清清楚楚?”说话间,永王将酒水倒入高脚杯中,酒液清澈却不遗漏出来。永王抬起眼,笑道:“此物名为玻璃杯,酒为葡萄酒,大人不妨一试?”

神毓逍遥一副我就看看你想搞什么鬼的模样端起酒杯,果真如永王所说,这玻璃杯触手微凉,而酒液却装入其中丝毫不漏,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刚放下酒杯,就听见永王慢悠悠说:“大人还真不怕小王在内中下毒啊。”

“我若怕你下毒,今日又何必过来见你。”神毓逍遥看着他:“你去了回龙观,即使你不找我,我也会前来找你的。”

“哦?”永王又笑起来:“只是因为小王前往回龙观吗?不是因为别的事情?”

神毓逍遥冷冷道:“还能有什么别的?”

然后,他就听见永王用一种极其清淡的口吻道:“大人,北邙山帝陵一行,你伤得不轻吧?”

神毓逍遥慢慢握紧受伤的右手,又将之松开。

果然。

“你果然知道这些事情。”

“大人的模样,也不是很震惊啊。”

神毓逍遥冷哼一声:“你这副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是不告诉你的模样不就是摆给我看吗?”

“哈。”永王笑了一声,对于神毓逍遥话语中隐隐藏着的不耐烦全做不知,他看着神毓逍遥,然后说:“不错,小王请大人前来,主要有两件事告知。”

神毓逍遥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仿佛是为了挑战神毓逍遥的耐性,永王勾起唇角说:“还请大人稳住情绪,莫将小王的竹椅给掰坏了。”

“你到底说不说。”神毓逍遥冷声道。

“当然说,毕竟这可是关乎大人您身家与性命的事情啊。”永王微微笑着,然后说出一件令神毓逍遥完全没想到的事情。

——他说,放弃回龙观下方的龙首吧。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永王说出回龙观下方的龙首时,神毓逍遥扶着竹椅的手掌还是稍稍用力,在场二人皆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

神毓逍遥却顾不得,他看着永王,明明知晓他肯定知道回龙观下方异常,可如今,他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个人,他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事情?

他这么想着时,亦开了口:“你怎么知道回龙观的事情?”

“小王怎么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想怎么做。”

神毓逍遥唇抿一线,脸色不太好看:“你认为我会放弃回龙观下的龙首吗?”

永王淡淡看着他,说:“国师大人,人要有自知之明,你认为如今的你能镇压住回龙观下方的龙首?还是你忘了北邙山上的徒劳无功?”他这么说着时,亦将玉壶提起,斟满酒杯,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国师大人,如今的你已不是当年的你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力量稳定自己的情况还来不及,还能镇压住龙首吗?”

“……你连我身上的异状都知道?”神毓逍遥微微惊愕。

永王却只是淡淡一笑:“「七夜七生,死无葬身」,大人应至第六夜了吧?如果到了第七夜,会发生什么事,大人应比小王要清楚才是。”

‘嘎嘣’一声,竹椅的把手硬生生被神毓逍遥掰断。他却不顾,只是看着永王,似乎想透过那层玄金面具,看出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何心中想得的事情是他也想过的。

“……你说两件事,这是第一件,那第二件事是什么事。”神毓逍遥哑声询问。

就听永王说:“大人的力量只能将七夜七生花的毒控制在第六夜,而时间过去这么久,大人的身体也在被慢慢的侵蚀,如果小王说,七夜七生花的毒有解药呢?”

“你说什么?!”神毓逍遥真正惊愕了,他身上的剧毒,这二十年都不曾褪去的阴影,竟在永王口中成了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如果七夜七生花的毒可以解……那当年师尊的死,黑水泽中大军的覆灭,岂不都成了儿戏?!

神毓逍遥看着永王,一刻也不敢挪开。他出声,声音中都带上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

“七夜七生花,真的有解药?解药在哪?”

永王平静看着神毓逍遥,然后说:“七夜七生花的解药,就在我那个未出世的皇侄身上。”

神毓逍遥愣住了。

“要解你身上的毒,就必须要拥有九天玄帝血脉的人所拥有的脐带血,也就是说,只要皇嫂生下孩子,用侄儿的脐带血,你身上的毒自然可解。”

“……”

他说的平平淡淡,却不想这话在神毓逍遥心中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是……小玉的孩子?

“怎么,小王已将法子告知大人了,大人却是一言不发?”

话音刚落,永王就见神毓逍遥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让自己冷静下来。

随后,他睁开眼,那双微微泛紫的眼眸中皆是平静。

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不再用不耐烦的语气应对着永王,而是用一种温良谦和的态度,对永王轻轻颌首:“多谢你的告知。”

可能是因为见多了神毓逍遥的冷漠,这般温和连永王也愣了下,不过他反应极快:“能得国师大人一句谢,也算是小王的荣幸了。”

神毓逍遥冷静道:“七夜七生花之事,请王爷不要告知任何人,包括陛下。”

“哦?”

“陛下有陛下的烦恼,做臣子的,怎能让陛下烦上加烦?”

永王似乎察觉到神毓逍遥想做什么,他看着神毓逍遥,然后说:“哪怕这是危及国师性命之事,国师也不愿让他人知道?”

“二十年的光阴,我都能挺过来,王爷怎就觉得我挺不过下一个二十年?”神毓逍遥将手中掰断的把手放在桌上,站起了身:“就算最终结局是天不容我,但神毓逍遥所行之道,从不惧生死。”

永王沉默地看着他,他也回以轻轻颌首:“回龙观之事请容我好好考虑,时间不会太长,至少在我死之前,我会将回龙观的事情处理妥当。”

甩下这么一句话,他转过身,走向长廊处。

而永王一人坐在竹桌前,并没有过来。

 

跟随着小丑傀一的脚步,神毓逍遥来到府邸门口,收到消息的品愁惶、孤踪隐影二人皆在门口候着,见神毓逍遥过来,连忙行了一礼,然后等他上马车再驱车回返。

却不想神毓逍遥来到马车前并没有上去,他反而抬起眼,看着永王府的匾额一会儿,才转过身上了马车。

“……孤踪隐影,你有没有觉得仙者太平静了。”翻身上马的品愁惶琢磨了下神毓逍遥的脸色,还是忍不住策马来到孤踪隐影身边小声问他。

孤踪隐影啊了一声,模样十分困惑:“平静不好吗?”

“……”品愁惶一副噎住的表情:“你难道忘了仙者极其厌恶永王府的人和事吗?还要我们看到永王府的人能躲多远躲多远。而且仙者刚出门时还是气势汹汹,怎么回来淡定成这样了?”

“谁知道永王殿下和仙者谈了什么,反正仙者自己有自己的主意,我们只要听仙者的话就是。”去北邙山一年的孤踪隐影显然没有品愁惶这么多思,一副十分坦然的模样策马在大路上,这模样直让品愁惶翻了个白眼,此事便作罢了。

而神毓逍遥坐在车厢里,想着永王的话。

为什么会是小玉的孩子?如果只是小玉的孩子倒也罢了,可那个孩子已经被妖孽附体了啊。

这个孩子绝不能生下来,如果生下来,小玉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他绝不能用小玉的性命来换他自己的性命。

绝对……不能!

神毓逍遥闭上眼,朝后一靠,靠在车厢上,感受着晃晃悠悠,心思笃定。

 

不多时,已从永王府回返回龙观了。到了回龙观前的小道,神毓逍遥下了马车,领着孤踪隐约、品愁惶二人朝着回龙观走去,刚到门口,大门忽然打开,练仙者欣喜的目光是谁都能看出的。

“果真和云者说的一样,仙者您回来了。”

一听云者,神毓逍遥迈入内中,问道:“云者回来了?人在哪里?”

“在三清殿呢。”

“那你们先歇息吧,我过去看看。”

言罢,神毓逍遥走向三清殿,不多时就看到了立身在小池边的云徽子。

他亦抬了眼,恰好对上神毓逍遥的视线和他一身繁杂的打扮。

神毓逍遥就见云徽子视线上下扫动,然后眨了眨眼:“明白的晓得大师兄你是去见永王,不明白的还以为大师兄去见姑娘呢。”

“大师兄我这是头可断、血可流,气势不能弱。”神毓逍遥来到云徽子跟前,挑了挑眉:“看样子事情是处理妥当了?可还需要我帮什么?”

“帮倒是不用帮了,就是明日我得去请见陛下,大师兄若是有空,不如一同吧。”

请见……陛下么?

神毓逍遥想了想君奉天那张脸,最终还是点点头,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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